农民“画家”胡位平

　　上个星期六下午，独自开车在乡下转悠。在尚田葛岙沙栋头村头的公路边，发现有条砂石岔路，看路上有车辗压过的痕迹，于是转了进去。

　　没想到，才开了几十米，前面就到山脚了。调了个头，把车停在路边的阴凉处，下了车，打量这个地方。

　　路边有一个非常气派的大门，看上去像是一家企业。门口坐着两男人在聊天。见我停车，两人一直盯着我看。我走过去问：老师傅，这路通往哪里啊？

　　一个老头啥也没说，拄着拐棍走了。另一个站起来说，前面是公墓地。

　　我听了暗暗发笑，差点游览公墓地了。

　　男的看到我的相机，问我是干什么的。我说双休日随便走走看看。

　　男的来了精神，说你知道吗？我这地方过去是个很大的寺院，蒋介石来过两次。

　　我一听就明白了，这是有名的青莲寺啊。历史上青莲寺是奉化三大名寺之一，始建于唐代，规模最大时有僧众数百。1949年蒋介石第三次下野时游历奉化的山山水水，3月13日，蒋经国日记中写道：“长江共军正发动其强大的攻势，悉之，忧心仲忡！今日天气阴晴不定，随父亲游青莲寺，车过方门，越鸣雁、黄家岭。青莲本与雪窦齐名，不料其隘陋如此，虚有此行矣。”可见当年就破败不堪了。前些年，有朋友曾来寻觅，说是在这旧址上办了学校，故迹不复存在。看来我今天歪打正着，找到这个名寺的故地了。

　　男的带我进去参观，边走边说。他说是给这个地方看门的，这地方现在办着一家厂，今年已经停工了，这么大一个地方，只有他一个人看着。
　

　　[font=黑体]原来学校的操场上长满了荒草。[/font]
　　
　　我说我想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古寺的痕迹，他说学校后面有一个井是原来就有的，听说当年蒋介石还在此留影。村里一个人因为与蒋介石合影，后来吃尽了苦头，等平反了可以享福了，却又死了。另外，还有一个废弃的石磉（柱子底下的石礅）也是旧物。除此之外，啥都没有了。
　　

　　[font=黑体]位于学校后面的古井。[/font]
　

　　[font=黑体]几乎湮灭在荒草丛中的石磉。[/font]
　　
　　他一边陪我寻找旧物，一边跟我说，我这人很可怜的，只上过18天学，家里房子也倒了，没地方住了。老板一家看他忠厚老实，对他很好，让他在这里住，给他600元钱一个月。
　

　　[font=黑体]陪我寻找寺院旧迹。[/font]
　
　　这里面老大一个地方，基本上保留着校园的痕迹，教育楼的教室、办公室、黑板都是原来的样子，从各个建筑的窗户看进去，这些教室、办公室曾做过车间或者仓库，现在都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。经过一个教育楼面前，看到外面墙壁上画着一棵奇怪的树。男人说：这是我画的。
　

　　[font=黑体]他说这树是他画的，他特意说明这树的疙瘩部位不好画。[/font]
　
　　我觉得奇怪：你从哪学的？

　　他说我没学过，自己想想画画。

　　我细细打量，这画用铅笔描就，偌大的树根盘根错节，树冠却小小的，兼具农民画和抽象画风格。画全是用铅笔描出来的，笔触细腻，纹理极具质感。没学过画画的能画成这样？真是奇迹。
　

　　[font=黑体]画在墙上的树。[/font]
　
　　男人瞧我看得仔细，说我房子里还有几张，你要不要看看？我说要看的。

　　男人住在大门旁边的门卫间，狭小的空间内，放着一床一桌。床上胡乱堆放的被褥杂物，看得出这男人的境况很窘迫。桌上一张玻璃台板下压着一些画过的纸，

　　男人把纸一张张拿出来给我看。他画的多是树，也有一张女人像。这纸片上画的树，比起那墙上要差一些，不过看得出他画得很认真，也很执着。
　　

　　[font=黑体]他向我展示自己画的女人像。[/font]
　

　　[font=黑体]画在纸上的树，没有墙上的画得好。[/font]
　
　　男人说，我心烦寂寞的时候就画画，这样有两三年了。有时候老板、老板娘进来看，边看边笑，回去跟人说，这人书都没念过，画也没学过，能画成这样，真难得。

　　男的反复说，他属兔的，今年59岁，小时候家里很穷的，他只上过18天学，没结过婚的。如今父母已经去世，家里的房子也倒掉了。村长说了，以后建间房子给他住。现在别人对他很好的。他说话尽量用文绉绉的语言，很多话结尾的时候都用了一个“的”字，大概是看我戴副眼镜，觉得说话也应该有文化一些。

　　我问他怎么会只挣600元钱一个月？

　　他说，1996年的时候，他在萧山火车站旁边打工，30元一天，夜班另算。他的工作是打炮眼，因为他从来没干过这活，开始老板看不起他，一天下来，他的工作完成得很好，炮眼打得又快又多，老板就很器重他了，还专门请他喝酒。一个月下来，他挣了一千多元钱。不幸的是，回家以后，他疝气发作，以后一连动了三次手术也没动好，奉化、宁波的医生都看过，医生说他的病太严重了。从此以后就不能干重活了。

　　听得出来，在他絮絮叨叨的口述中，他反复说了两个意思，一是他人很老实很能干，二是周边的人对他都很好，现在老板、老板娘很器重他，说如果管门烦闷了就去外面走走，他们不会计较的。他还特意提及，今天碰到的我，也是一个对他很好的人。听得我直冒汗。

　　我问他什么名字，他说了，怕我不明白，用笔在纸上认真地写下了三个工工整整的字：胡位平。
　

　　[font=黑体]写名字给我看。[/font]
　
　　我答应他下次再来的时候给他捎照片，他连说好的好的。告辞出来，他站在门口看了好久。
　

　　[font=黑体]告别。[/font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