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的最后一天，星期天。和妻商量，决定去邻境嵊州的后山村逛一逛。
这是几个月前偶尔看了一本有关浙东竺氏介绍的资料后萌生的想法——把周边竺氏的几个聚居村落都走一遍。
这一天，秋高气爽，驱车从奉化往嵊州，一路上阳光强烈，且温暖如春。远山近村红红黄黄白白绿绿，五彩斑斓。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天气，宜在盘山道上轻柔行车，任凭音乐在车厢内散漫流淌，任凭光影在车玻璃上自由变幻。
一小时后，顺利到达目的地。根据导航指示，将车开到村中停下。
下车打量这陌生的地方，迎面先看到三棵巨大古樟，标牌显示树龄都在三五百年，其中一棵古樟只剩半边树干，以倒卧的形态虬曲前伸，伏下又上扬，最后往上伸展，分出无数枝丫，形成华盖，看上去仍枝繁叶茂。古樟下有几幢高低错落的民居，整齐的门面房对着大路，上有一排字：“古樟下议初心”，看来这地方是村民经常聚集的所在，但不知道樟树后面的房子是公共建筑还是居民住宅。
问一位在樟树下沟边洗涤的大妈，这里的居民可是姓竺？她说是的，又指着前面说，那儿有历史介绍。
往前几步，见沟对面墙上果然有一排文字和图片绘就的村简介。后山原名厚山，简介中有竺氏来历、竺氏家训等。再往前一段，发觉墙后面是后山小学。只见校门大门紧闭，门卫、警务室、伸缩门一应俱全，看上去戒备森严。门内有个大操场，操场四周，几幢教学楼团团围立。校内不见一人，我以为是星期天的缘故，妻却看出这学校已经停办。校门对面一男子正在家门口的锅灶上炒萝卜，向他询问，说是学校去年就停办了。学校开着的时候，他在家里开着小饭馆，现在学校关了，他的小饭馆也关了。从他临街屋子内的陈设看，尚能还原出当年的盛况。
樟树下有一条一米多宽的深沟，水沟的一侧是民居，一侧是大路，大路和水沟伴行着穿村而过，东西走向，但这水却是从东往西走，乍一看有些别扭。这条沟的石墈整齐，沟底平整，水在沟中活泼地流动，清澈见底。沿民居那一侧，隔一段有桥板与路相连，有台阶可下到沟里，不时见到有人在沟里洗涤。妻啧啧称赞——这用水也太方便自由了吧。
沿着水沟继续往东走，拐过一个弯，前面豁然出现一处颇具古风的建筑。村里人说，这是村里的“大祠堂”，祠堂内有一个古戏台。我们走过与戏台相连一幢房子，注意到这房子形状不规则，没与戏台对齐。房子的后墙上有一模糊的壁画，我辨认出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，画面描绘了老人家与他的副统帅在一起的情景：老人家向前面从容招手，副统帅手持红宝书在后方紧紧相随。这幅画后来肯定被粉刷覆盖了，随着岁月的流逝，外面那层薄粉慢慢剥离，又隐隐显出了当年的模样。
绕到戏台的前面，发现这大祠堂的规制也挺特别，最南边的戏台，孤零零的并未与祠堂建筑连在一起，不知道原先就是这样的设计，还是后来改建过的样子。祠堂有两进，面阔三开间，前殿前有穿廊，后殿与前殿之间有天井，不大。现在的前殿是老年人排排坐看电视的地方，后殿四壁挂着村里的一些典故介绍，大部分与越剧有关，殿中间摆着几张麻将桌。我们到时，祠堂旁边的民居门口有数人聊天，祠堂里有老人孤独摸牌。过了一会儿，有一张桌子凑够了四人，率先开张了。
祠堂两边似有深长的弄堂通往村后。我们从祠堂西边一条弄堂往里走，走不多远，看到一幢木结构房子，上有标示牌，标明是越剧演员竺素娥的故居。这是一幢前后两进的围合式院落，可惜门关着，进不去。故居前台阶下有一口外方内圆，井沿石黝黑的古井，名“轩一公井”。
在另一处古宅的大门上方看到一块石匾，上书“履中蹈和”，我念出这名字时，门下有一男的问这四字是什么意思？我说这是儒家思想，大致来自于《大学》《中庸》。我正想再说几句，看那人无甚反应，也就不继续卖弄了。不清楚那人是真不知道还是想考考我。
在村的另一角找到了白佛堂，我听村人介绍时，误听成了白虎堂。白佛堂大门紧闭，从门缝中看进去，后殿应该是一个佛殿，院中似乎也有戏台。这所房子也是前后两进，四合院式围合，规模不小，遗憾的是也未能深入。
村中还有一些旧民居，但多已倒塌。村中心有好大一片水泥地，现在是停车场，但一看就知道是旧居倒圯后腾出来的空地。村民的住宅大多为两三层小楼，砖混结构。村北有村服务中心，办公楼气派，广场宽敞，一座厕所如同宾馆的卫生间，挺豪华。有公路在村北的服务中心穿村而过，形成南北两条干线，公路等级不低，交通挺方便。
总结一下，这村可观的风景有：三棵古樟树，一条活水沟，一座大祠堂，一个古戏台，一个白佛堂。从村里的资料和村人的介绍中得知，村里值得说道的事，也都与这些建筑有关。我总结成三句话：徽宗附马后，竺氏聚居地，越剧戏班窝。
第一句话是说竺氏的来历：据《厚山竺氏宗谱》记载，竺姓始祖是宋徽宗的四附马竺简，他们在宋靖康元年（1126）后从河南洛阳附近逃难到浙江，而迁居到后山的竺氏始祖则为竺汝泰。我问村民，这里的竺氏与数公里外的灵鹅竺氏有没有关系？他们说没有。这真是有点奇怪。灵鹅竺氏的记录始于北宋，来此地的时间比竺简要早。怎么这么巧呢？
第二句话的意思是这后山的大多数居民姓竺。这个不用多说，中国的农村以同姓族人聚居为村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第三句话“越剧戏班窝”比较特殊。这话引自村祠堂里陈列的资料《“戏班窝”由来》：后山村被人们称为“戏班窝”，不仅因为那里女子越剧科班办得早，而且因为办得多。据不完全统计，从1930年办“群英凤”起至1949年，在后山村开办的科班共有二十多个，嵊县各村中无有出其右者。这则资料说，后山村具有浓郁的戏剧环境，村里有两座公共场地，一座是村中心的大祠堂，一座在村西首的白佛堂内。百多年前，据说村里一年到头大部分日子都做戏文，经费由赌博中的“抽头钱”支付，群众看戏免费。因此，后山村造就了一大批爱好戏曲的人才，遂使后山成为“戏班窝”。这传说的意思是过去这村不仅戏曲风盛，赌博风也挺盛。
在祠堂陈列的资料中，看到好多个越剧历史人物的介绍。这些名字用AI搜索一下，可以看到许多辉煌的经历，也能看到唏嘘的结局。如竺素娥被誉为“越剧皇帝”，能文能武，擅演小生；姚水娟是工旦角，被誉为“越剧皇后”。1930年在白佛堂开设的“群英凤”，班主竺均堂，文戏师傅竺焕全，武戏师傅竺基焕（绰号“羊脚骨”），培育出众多艺徒，如姚水娟、竺素娥、姚月明、陈彩娟、尹桂芳、毛佩卿、冯梅卿、范月楼、姚宝红、筱少卿、魏梅照等一大批名伶。越剧名家王文娟也曾在该村学戏，是竺素娥的徒弟。1933年在白佛堂开设天蟾舞台，老师为竺焕泉，艺徒有竺水招、魏银凤、竺喜娟等。其中竺水招是中国有名的越剧十姐妹之一。
在村中步行一圈，眼看时已过午，开车到不远处的华堂村，找了一家名为“连春面馆”的小店吃面。一碗大排面，一碗榨面，外加一碗饺子，38元，挺实惠。店老板娘是四川人，嫁到嵊州，养育了一个男孩，说孩子读书成绩算是还可以。她说开了这么一家店，从早上忙到晚上，这么辛苦，都是为了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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