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林寺崇宁阁之正史及逸事

　　崇宁阁是奉化岳林寺独有的一个建筑。现在的崇宁阁位于寺院的大雄宝殿后，兜率宫所在的小山脚前，是一个体量相当宏大的建筑。它有11开间，计44米宽，高四层，其中第三层设弥勒殿，专供布袋弥勒。有资料说，阁的正面有窗160扇，四周翘28个角，看着挺有气势（见上两图）。崇宁阁的规格和体量，无疑超过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。
　
　　崇宁阁之名，顾名思义，与宋徽宗赵佶有关，崇宁是他的第二个年号。赵佶就是那位发明了笔画细长的“瘦金体”书法的皇帝。崇宁阁的名字是他起的，第一块匾额也是他赐题的。此事见于诸多佛教典籍和地方史志的记载。多数史料认定，宋徽宗赐额的确切年份是崇宁二年（1103年），距今920多年。
　
　　崇宁阁所在的岳林寺，历史更为悠久，史载岳林寺前身为建于梁大同二年（536年）的崇福院，当时的位置在县溪（现县江）的西岸，后毁。唐大中二年（848年），闲旷达禅师将寺院迁至溪东，并更名为岳林寺。算起来，寺院至今已有近1500年历史。岳林寺不仅历史悠久，后梁时在该寺出现的布袋和尚，后被汉传佛教公认为弥勒菩萨化身，岳林寺也因此声名远扬。在布袋弥勒“造神运动”中，民间口口相传是基础，宋朝数任皇帝的确认是关键。北宋元符元年（1098年），哲宗皇帝赐号布袋和尚为“定应大师”。北宋崇宁年间，徽宗赐阁名，岳林寺建崇宁阁，将布袋和尚像供于阁内，从此天下寺院开始供奉布袋弥勒。旧时宁波有“四明三佛地”之说，此说源于元代释昙噩所著的《哑女传》，“三佛”分别为戒香寺的维卫佛、阿育王寺的释迦佛、岳林寺的弥勒佛。昙噩在著述中提到，这三者分别代表着佛教的过去、现在与未来。因此，岳林寺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弥勒道场，地位独特。
　
　
　
　　因为崇宁阁的由来与皇帝有关，又是弥勒菩萨的供奉所在，所以，这个阁一直是岳林寺的核心建筑，历代官宦及文人墨客、方外人士多有记叙和题咏。其中最有意思的是，南宋绍兴年间，禅僧释晓莹撰写的一本禅宗笔记《感山云卧纪谭》（成书于1183—1189年间），记了岳林寺崇宁阁的一段逸事，大意是：
　
　　明州的岳林寺是布袋和尚的道场。崇宁年间，董氏捐资造阁，任氏塑布袋和尚像放在阁中。后来董氏感觉心理不平衡，于是将任氏塑造的布袋和尚像移下，自己另塑了一尊放在阁中。过不久，有会术数的人士说，董氏捐建的只有六十年运，然后轮到任氏的发运。绍兴末年（1161年），崇宁阁遭遇大火，阁与像均被烧为灰烬。往回一算，印证了当年术士的预测不虚。其后，岳林寺有一位僧人叫饶道者，烧了自己的一只手臂，立誓要募资重建崇宁阁。崇宁阁复建完成后，将任氏塑的布袋和尚像放回阁的正中，祈之必应。岳林寺当时的住持莹禅师（字温叟），送给饶道者三首偈语，褒扬他的勇猛坚韧的举动。禅僧释晓莹在这条记录的最后还说明了布袋和尚的行状及示寂时间（原文附后）。
　
　　《云卧纪谭》被收录于《续藏经》中，日本也有贞和年间的刻本流传。佛教界和学术界对此书评价极高，后世研究宋代禅宗文化、五山文学时，此书都是重要的参考典籍。此书撰写的时间，与崇宁阁着火和重建处在差不多的时段，记述的可信度极高。虽然作者当时人在江西隐居山林，但他书中收录故事的发生地却遍及全国，岳林寺的事也能列其中，说明在当时的影响已经很大。
　
　　我在网上搜索相关佐证资料，发现豆包AI另有一说，它认为自燃手臂立誓重建的饶道者，不是岳林寺的寺僧，他要建的是临平的布袋阁，是《云卧纪谭》的作者将这两事搞混了，理由是建崇宁阁的是官方行为——宋徽宗要求干的，不需要向民间募资，而临平的布袋阁募建是民间行为。另外，它认为除了《云卧纪谭》说了岳林寺的事，其他史志典籍中均都没提及崇宁阁重建者中有饶道者此人。我仔细看豆包引用的史料，《宝庆四明志》（成书于1228年）记了崇宁阁初建的事，《法华经显应录》（成书于1198年）记录了崇宁阁初建及后来被火烧毁的事。《明州岳林寺志》（成书于1687年）在卷一“梵宇”的“岳林禅寺”条下，记载了崇宁阁初建和以后多次复建的事，但没提绍兴年间第一次损毁及复建的事。豆包引用的这三种用来否定《云卧纪谭》说法的书，成书时间均比《云卧纪谭》晚，也没提供明确的史料，从理论上说，我们应该尊重和采纳更早的记述。
　
　　况且，如果细读《明州岳林寺志》，还是能查到不少崇宁阁在绍兴年间焚毁重建的记录。在卷三“法系”编中的“文岳中禅师”条中，提到“绍兴间，寺经回禄而阁俱煨烬。时有饶道者燃一臂化缘，重建宝阁，有十景题咏。”卷六“名释”编，有“饶道者传”条，记载如下：
　
　　宋绍兴间，有饶道者，不知何许人，目不识丁字，惟事禅那。参岳林文岳和尚，喝下得省。戊寅冬，寺阁俱毁，饶跪佛前，燃臂立誓募建崇宁阁，七载告成。及终，示微疾，沐浴入龛，于弹指上欻然火起自焚。是盖得力于禅定以入灭者。
　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，奉化有成书于南宋淳祐九年（1249年）的《连山董氏家谱》，它有一条关于岳林寺的记载，原文为：
　
　　岳林寺，县东五里有崇福庵，浚董氏舍基创建，遂称曰寺。至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，赐额曰大中岳林寺。崇甯三年，董氏捐建崇甯阁，塑布袋和尚像，亦塑董氏像于阁旁。董氏后舍田二十亩，以助香供之资。
　
　　《连山董氏家谱》成书晚于《四明宝庆志》20年左右，比《云卧纪谭》晚60年左右，此记载印证了《云卧纪谭》对岳林寺初建崇宁阁的记载是真实的——宋徽宗给了崇宁阁的名分，建阁的钱还是要寺院自己募集的。董氏之前就将自己的房地基捐了建寺，后来又捐建了崇宁阁，也塑了布袋和尚的像，还助了二十亩地作香供。60年后，崇宁阁着火被烧毁时，南宋政权正面临着北方金兵南侵的重重压力，皇帝自顾不暇，这建寺建阁的事，列不入他的议事日程了吧？所以，以官建来否定募建是不成立的，过去如此，现在也如此。不知道这豆包是搜集资料不完整，还是被人喂了什么歪料，想偏了？
　
附：《感山云卧纪谭》原文
　
　　明州奉化县岳林寺，乃布袋和尚道场。崇宁间，董氏造阁，而任氏塑布袋像奉安其上。後董氏不平，移下其像而自塑焉。寻有善数术者云，董氏所舍者，只得六十年运，任氏始发耳。绍兴末，阁经回禄，像俱为灰烬，逆其数，如所谓也。于时饶道者然一臂，募缘重建阁，以任氏之像居中，祷祈必应。主僧莹禅师，字温叟，以三偈遗饶。曰：忘身一臂等闲然，勇猛头陀了胜缘。閙市门前打得着，始知无手解行拳。二曰：汝将粉骨报谁恩，稽首龙华补处尊。无指可弹犹省力，重重楼阁自开门。三曰：我亦将头入閙蓝，且图香火有同龛。布囊贮满一落索，巷尾街头学放憨。其号布袋者，以其杖荷布囊，而供身之具尽贮於中，自称名契此，示寂於五季之梁贞明二年丙子岁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