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前,有老同事问我:知不知道奉化有个寺院叫登岱寺?我毫不犹豫地说没有,至少现在不存在了。回头想,这寺院的名字够大气,莫非有什么来历?现在爱好人文史料的人多了,大凡有点典故的,都会有人去发掘,说不定会有什么痕迹留在网上。于是在网上搜索,果然很容易找着了。一篇资料是多年前当地的一位领导写的民情日记,说他下访乡村,有村民提了重建登岱寺等发展经济的10多条建议和意见,令他几个晚上“久久不能入睡“,此事当然没了后文。接着,又找到另一篇,我看了之后大骇!
这是一篇根据当地一位太极拳师所述写的文章,说民国时期,“入登岱寺山门,穿过庭院,迎面为巍峨的大雄宝殿,右侧有两层结构的厢房七间,左侧是数间厨房、柴间之类。四周群峰对峙,松竹蔽天,未进山门难觅寺踪,地形极为隐蔽。住持慧良僧就住在二层楼的七间之中,常人不得而知……。首间过道设有活动板,上置乱石,来人不慎踩翻活动板,乱石坠落,非死即伤,且乱石封道,难以脱逃。第二间过道墙壁留有洞孔,孔中藏着涂有毒液的竹箭,内有一根紧绷的棕绳,一有动静,拉动棕绳,立即竹箭齐发。第三间过道铺翻板,人一踩空便跌入楼下水池,池中的毒蛇张口嘶咬。中间楼上为师傅养身处,四壁尽挂刀、剑、枪、戟,寒光凛凛……大雄宝殿也设有机关,释迦牟尼佛像前的供桌底下有暗道,紧急情况下掀起石板,躬身可达寺后密林。总之登岱寺在对付清兵和匪寇骚扰方面可谓设置精巧,机关密布。”
再往回看该文交代的背景:明朝洪武年间武林流派内家拳盛行,内家拳以武当派张三峰创建的太极拳为代表,以柔克刚,绵里藏针,出神入化,深奥莫测。后来奉化有位外号“孙十三老”的武林高手擅长内家拳,其将拳术传授给鄞县的张松溪,确立了张在四明派武林中的地位,江湖上称张松溪的内家拳术为“绵拳”。当时登岱寺渐行习武之风,至十九世纪初,住持弘历和尚精通内家拳,其年迈时将拳术传于弘智和尚。弘智为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之子,太平天国失败后隐姓埋名,辗转来到登岱寺出家,发奋习武,伺机反清。弘智和尚当家后,苦心经营,在寺内打造暗道机关,以防不测;严格训练众僧习武,蓄势待发,可惜终其一生壮志未酬,晚年将内家拳术传给慧良和尚。慧良和尚精通武技,懂医道,善书画,可谓文武双全。年轻时因反清之嫌,从湖南衡山禅林亡命登岱寺避祸,当住持后继往开来,使登岱寺名声大震。
有着如此辉煌历史和绝学功夫的登岱寺,怎么后来不见了呢?再看下文:“自古世事动荡,江湖险恶,登岱寺因名声在外,不断遭到武林仇家的侵袭,至抗战结束前夕,慧良和尚忍痛将登岱寺机关暗道悉数自毁……迁至四明山冷水寺为家。登岱寺从此荒废。”
我自觉对奉化的事情知悉不少,这登岱寺所在的袁夹岙村,过去也有许多同事朋友,怎么从没听说过有此等传奇故事呢?于是问了许多该村的朋友,都说登岱寺早不见了,但遗迹还在。看来,不实地去看看,是无论如何也不安心了。上个星期天,趁阳光明媚,气温宜人,赶紧约了朋友去寻访。
到袁夹岙的路再熟不过。从城区驱车过去,不到二十分钟就到。袁夹岙村不算大,但也不算小,村两边是高山,山势凶险,山上多毛竹,谷底一条溪流穿过,村居在溪边沿溪蜿蜓而筑。溪上有几座老桥,很是古朴。此次去时,正是春笋旺发时节,满村飘荡着烤笋的香味,村里角角落落都是在太阳底下曝晒的笋干笋丝。午后时分,村里人不少,都在外面谈笑喧闹,村道两边停满了车子,估计多是住在城里的村里人趁双休日回家了。
在路边找了个空位,停好车子,下车向村人打听登岱寺去处,村人随手一指村中一条岔道,说往里就是。
我其实已经做好了功课,知道登岱寺在村边一条山沟深处。这山沟间也有一条溪流,属于流经村前的那条溪的支流之一。前几天雨下个不停,这溪流也水声哗哗。沿着溪流向上,穿过村民沿溪修筑的房子,走没多久,就走出了村子,路两边房子没了,但路还继续向山沟深处伸去。
这进山的路,已经被水泥硬化。从痕迹上看,是近两年的新作,可以通行非机动车。沿路缓行,峰回路转,看着溪流,观着山景,感觉挺不错。走到一处,见路边的山脚处,有数块巨石壁立,我说在这上面弄个摩崖石刻不错。却没料,在其中一面比较光滑的石壁上面,果然有字。
打量这片石刻,发现石头风化得比较厉害,上面的字已经不甚清楚,细细辨认,能看出这是块修路的碑记。其中落款是“清朝丁未年……登岱寺弘传勒”。
同伴对此碑的真实性表示怀疑,认为当朝写的文字,不会出现“清朝”字样,纪年应该是以皇帝的年号为准,否则谁也不知道这60年出现一次的“丁未年”到底是哪一年了。我也深以为然,清朝这样的称呼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当时的文字中,正式文本应该称“国朝”才是,在乡间山野,我还发现过许多写着“皇清”字样的墓碑,却从来没有看到过清朝这样的标识。
继续前行,不久,到了水泥路尽头。此处是一个三岔路口,岔口处像模像样地立着一根柱子,上面钉着两块路牌箭头,向前一个指向箭竹林,向左一个指向登岱寺遗址。岔路边还有一亭,内有匾,上书“接夫亭”。亭门口恰逢上山挖毛笋的一对夫妻,向他们求证登岱寺的情况,他们说,这寺在路牌指向的上岭不远处,不过文革期间已经拆光了,现在遗址上已经长满了毛竹,啥也没了,只有墙基可辨。问他们寺院大不大?说不大。
于是左拐上山。上山的路全用石块砌就,比较陡,但真的不远,走七八分钟就到了一块平坦地,从一条向左的石砌路拐进去,发现竹林里有许多石砌墙基痕迹,这里应该是登岱寺遗址了吧?
转了一圈,听到附近山上有声音,循声望去,见平地后面的山坡上有一男子在挖笋,于是过去搭话,问这里是不是登岱寺?那人有三四十岁,说正是,整块平地都是寺址,但寺院的模样他也没见过,他小时候,这里就拆成平地了,村里上了年纪的都知道。
回到那块平地继续打量。平地中间有一块石砌墙基围成的四方形,想必是个佛殿的基础。不大,最多三开间的规模,面积也就两三百个平方。殿前庭院深约五六米,如果房子都在,感觉像个天井。院中有一条路的痕迹,无疑是寺院的中轴线。往前是大门,此处脚下的石条比较规整,应该是大门的门槛。大门外一个几个平米的小平台,左右两侧有四五个台阶下去。平台再往前就是一个跌落,下面就是竹山了。
大殿的右边,有几间泥房的痕迹,一些倒下的烂木还在,不知道这是不是厢房的旧迹。这块平地右后方角落处,这排泥房尽头,有一个水池,有可能是当地寺院的水源地。
大殿后方也有一平地,但目测如果放下房子的话,会显得很局促,如此看来,此寺仅能容纳一个佛殿。这与我在网上看到的密布机关暗道的情景,有太大差距。
转了一圈,当年寺院的大体面貌应该清楚了,这寺院占地最多也就十来亩,按照现在的眼光看,不算太大。当然,当年生产力水平低下,要在这样的地方修筑这么一个寺院,难度已经不小了。除了一些石砌的墙基,在附近没有发现砖瓦的痕迹,仅在一个角落发现一个完整的石磉。我怀疑当年的寺院可能是石块和泥房为主的结构吧。
下山回到村中,在廊桥边,向一老者打听登岱寺的情况,他说当年寺院的样子他看到过,就一个大殿和一排厢房,没有什么特别的。
登岱寺的寻访结束了。回头从光绪年间编印的《奉化县志》上查找有关此寺的记载,也仅寥寥数语:“登岱讲寺,县西四十里,唐咸通五年(864年)僧元隐建,宋治平二年(1065年)改登岱院,明洪武初改寺,国朝康熙间僧鸿传重建(《康熙志》)。”那块山下的碑记中,写着僧名“弘传”,不知道与县志中记载的“鸿传”是不是同一个人,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,那块石碑果然是今人刻写的了。我想,如果该寺当年已经有如此传奇故事,又声震武林的话,晚清时期编纂的地方志中是没有道理不加记载的。
所以,我觉得上面文中引用的有关登岱寺的传说,是完全不可靠的。这登岱寺,除了唐时初建的历史比较悠久外,值得说道的东西真是不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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钩沉考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