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庭长两三事

《余庭长两三事》
 
  那天,在日报副刊上看到一篇作者回忆他的老同事的文章。瞄了两眼,还没看完全文,我就知道这写的是谁。这篇文章的主人公,一位姓余的法庭庭长,曾经是我刚参加工作时的邻居,虽然我跟他打交道不多,但印象相当深刻。
 
  刚工作时,因单位办公室用房紧张,我上班、吃住都在一个几平米的小屋里,说这小屋是寝室也好,办公室也好,反正,睁眼就是上班,闭眼即是下班,倒也乐得消遥。同在这一个院子里,除了我们农技站有六七个人,个个都得这样住着,还有法庭、派出所,他们虽然人也不少,但办公归办公室,宿舍归宿舍,上班下班的界线都清楚,也是令人很生羡慕的。我们大院这些单位合用一个食堂,请了一位老阿姨做饭。在一个锅里搅饭吃,相对来说,比较熟悉。
 
  我们这个院子里单位,大多数人都比较年轻。就平均年龄来说,法庭的年龄结构是最老的,四五个人中,年纪都比较大,都拖家带口的住在院里。法庭的庭长姓余,两个孩子都已中了中学。他的妻子在另一个乡下教书,只有星期天的时候偶尔来一下,因此,大多数的时候,只有他带了儿子,饭自己做,衣服自己洗,偶尔也会上食堂打一两个菜。他的宿舍就安在我们这一幢小楼的二楼,上班下班,必经过我的小间前。外人进来,也搞不清楚我们原来分属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单位。
 
  余庭长身材还算高大,整天着一件黑色制服,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,倒也显出几分威严。不过,在基层的这些单位,做为一个领导的意义,无非是多做点事,也管不了别人太多事情。我经常看着他拎个包独自一人下乡去。庭长不是本地人,讲的话,有时候听着比较费劲。法庭正儿八经开庭的时候也不是太多,有时候开庭,也总是吵吵闹闹的,让我们听了,感觉不成体通,太不庄严了。不像有坏蛋被抓到派出所,有时候哇哇哭叫讨饶,让人听而生威。
 
  有一次我下乡到万竹,下午想回来的时候,没班车了,只得在当地的旅社借宿。吃了晚饭,没事干,在乡政府看报纸,意外碰到他跟几个不认识的也在,还说晚上要马上出山回家。我问能不能捎我出去,他爽快地答应了。记得那晚坐的是一辆蛮大的面包车,车厢后面还有铁栏杆隔出来的小空间,看上去像是关人的囚车。那天的事情,却好象是要解救一个被拐的外地妇女。事情有没有成功,我没印象了,总归是没好意思打听。只是觉得他们的工作,应该要比我的更难。
 
  常年在一个院子里,好象成了一家人。有时候吃了晚饭,我在寝室没事闲坐,他也会进来说几句话,但有一个特点:他从不在我房间里坐着聊天,总是说了没几句就转身走了。当年曾经说过啥,现在全没印象了。只有一次记忆最为深刻。那年我们一起分配到这地方工作的,有好几个同龄人,慢慢地,镇上差不多年龄经历的,常聚集在一起玩。那天晚上,同伴们聚集在我寝室里唱歌,一支接一支,越唱越热闹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突然,门被推开,庭长进来,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,说,你们以为天不会亮了是不?吓得我的同伴们一窝峰全逃走了……在我寝室唱歌的同伴们被吓过两回,一回就是这庭长的骂,还有一回是我们在室内唱,突然室外有一个女声唱起了越剧,我们一下子都吓得噤了声,有胆大的同伴偷偷跑到外间,从窗户望出去,看到明晃晃的月光下,有一个女的,坐在井台上放声高歌。这歌我们是不敢唱了,连话都不敢大声说,想出去更不敢,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,听外面没声音了,看着井台上也没有人了,伙伴们才都大着胆子跑了出去。第二天听说,这女的是个精神病患者,是我们的歌声把她给招来了。
 
  写到这里,好像这庭长威严得不近人情似的,其实不是,他也有像顽童一般的时候。那年夏天,天特别热,有一天傍晚,我们在门口闲聊,说啥时候一块儿到溪坑捉螃蟹去。没想到,晚饭之后,他竟真的来叫我了,我们两个到溪坑里,在浅水中,低头四处寻觅,捉到快天黑,才捉了没几个。我将那天的战利品全给了他。第二天吃中饭的时候,他突然到我寝室,小碟子里盛了两个烧熟了的螃蟹,说让我尝尝。哈哈,在清汤寡味的单身时代,这螃蟹的味道还真鲜。
 
  在这院子里过了一年多的时候,1988年下半年,我参加了团县委的竞选,本是抱着试试玩玩的心态,没想到过了一关又一关,最后闯到了政审阶段。组织部派人专门来了解情况,将这座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谈了个遍,连食堂老阿姨都没漏下……若干年后,前去谈话的人成了我的同事,据他回忆,他们所谈的每个人,都对我予以高度评价。我想,这当中,肯定少不了这位庭长……
 
  又过了几个月,我离开了那个大院,进了城。随着我的离开,大院几个单位合办的食堂也散了伙……这之后,再没跟这庭长打个交道。直到数年后,突然听说他患恶疾,英年早逝……直到现在,有一些跟那个时代那个地方有过交集的朋友,偶尔聚集在一起,还会说起他,没有褒贬,只有回忆,还有唏嘘——这回,在报纸上读着他的同事写的怀念文章,我很觉欣然:作为一个过世20多年了的普通人,一直有人怀念着,总是好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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