陪父亲重访他的外婆家

《陪父亲重访他的外婆家》
  父亲的外婆,对于我来说就是太外婆了。父亲说没见过外婆,我更见不着了。父亲的外婆家在岩坑村,40岁之前,我只去过岩坑一次。那次是跟着父亲去给他的舅妈,也就是我的舅婆拜年,时间是70年代中后期,我才十多岁。那天去见的舅婆长什么模样,我一点印象也没了,但有两件事印象非常深刻。一件是,在村口碰到我小学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出嫁,算起来,她也是我的亲戚,按辈分该叫姑姑。当年新娘出嫁,一般都是哭哭啼啼,她却笑嘻嘻地走出村口,碰到我还热情地招呼我,弄得我很难为情。
  
  第二件事是,老家往岩坑途中,需经过一个叫龙华岭的小村,回程的时候,父亲带我去在这办的一个养猪场小坐。养猪场是村集体的,饲养员是我们村里一个老师,早年反右的时候就下放在村里劳动。记得那年,报纸上刚刚登了一篇轰动全国的报告文学《哥德巴赫猜想》,说的是数学家陈景润的故事。父亲和这位老师在议论陈景润的非凡经历,我以崇敬的心情听着。当年,右派虽然还没平反,但高考制度的恢复,举国上下对知识高度一致的重视,让这位老师心情异常昂扬。他叮嘱我要好好学习,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……
  
  自那之后,我再没去过那里。直到2005年,因为喜欢拍照,我再去岩坑。父亲在那里有很多亲戚,我也搞不清关系,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,去那纯属是玩。这之后,又去过好多次,每次去的目的都是玩。
  
  从父亲带我去岩坑后,过了几年,舅婆去世,父亲为奔丧又去了一趟,后来他也再没去过。算起来,得有三十多年了。
  
  星期六,天气闷热,想出门走走,一下子想不出去哪。快2点了,父亲午睡起床,我突发奇想,问他去不去岩坑?他想也没想,说:去!
  
  于是,和妻一起,驱车带他去岩坑。
  
  从老家去岩坑,需要爬一座大山,以前没有公路,步行要走两个多小时山路。现在从溪口驱车出发,不到半小时,就到了岩坑,在父亲外婆家所在的石家田村口停车,当年,我就是在这里碰到出嫁的班主任。
  
  许多年没来了,一路变化很大,父亲看了之后,兴致很高。我问他能不能找到外婆家?他说当然能。
  
  村口停车场在村南边的一座山顶上,有一座老祠堂,还有一座我小时候来时还没建的房子。绕过这房子,从密密的竹林的缝隙中,可以隐约见到村的全貌。石家田是一个坐落在大锅一样山坑中的村子,民居依山势而建,密密麻麻,如贴在锅里的锅巴一样,布满整个山谷。看上去有点像西南边陲的苗寨。
《陪父亲重访他的外婆家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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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陪父亲重访他的外婆家》
  从沿着山坡开辟的一条大路,边看边赏景,一会儿,到达村中间地带。看到当年熟悉的村道都硬化了,父亲感觉有些惘然。在一个路口,他踌躇一会儿,踏上了一条向左的路线,然后说,对了,就从这里走。
  
  越接近父亲的外婆家,他越感到熟悉。他边走边给我们说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。在一座房子前,他说这里一个人,解放的时候被枪毙了。又走过一个路口,他说当年在这地方,突然窜出一条狗,张口就咬了他的伙伴一口,脚被咬得鲜血淋淋。说话间,到了山坡边一所房子前面,他说,到了,就是这里。
 
《陪父亲重访他的外婆家》 
  刚在说狗的故事,院落门口就窜出来两条狗向我们狂吠。父亲和妻均有点怵,不敢向前。我常在乡下走,深知狗的习性,你不怕它,它就拿你没辙。我向前走进院落,狗就退后了,但还是叫。院子里有一个男一个女的,一边好奇地看着我们,一边呵斥乱叫的是狗。我父亲点着房间一一说以前谁住的时候,那男的好奇地问我们是谁,结果,一说,他们是父亲外婆的本家。算起来,那男的是我父亲外婆堂房孙子,女的是孙媳辈。再一问年龄,比我父亲小一岁。我对父亲说,你小时候来这里,你们肯定在一起玩过啊。结果,两人都说,没印象了。
  
  房子虽然保持了原样,但院子却大变样了。那男的说,这个院子,岩坑人叫角尺屋。因为房子是一排向南的一排向东的,像角尺一样连拼建的。以前院子没那么大,是我父亲的表兄垒了石墙,填了土。朝东的那排,原来还有两间,前些年已经倒掉,现在成了菜园子。父亲指认的两个舅舅的两间,现在已经卖给了别人。其中一间门口坐着一满脸皱纹的老太太,不声不响的。问她是哪的人,她说也是本地人。
《陪父亲重访他的外婆家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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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看来了本家,他们热情在搬了椅子让我们坐,女本家还泡了热气腾腾的茶。我说这茶是你们自产的吧?女本家说,是的,野山茶,没用化肥没用农药。我尝了尝,茶不错水不错,就是工艺差点。
  
  在院子里聊天,父亲和他们逐个说人名,我也记不住。石家田村解放前曾经整个村被强盗烧了,现在的房子都是解放后建的,历史不长,但样式都是传统清末民国风格,多用泥巴垒墙。木质建筑。目前,村里人多已经迁往城镇,还在村中住在,多是老年人,因此,近二十多年中,几乎没有翻新的房子,是浙东山区农村风貌保持得比较好的一个村子。
  
  说起火烧全村的故事,我问到底是谁放的火。男本家说是强盗。问强盗是哪的人?他说也讲不清楚,反正过去这一带许多山村都是强盗窝。放火烧村是为了报复。他说当年烧死了不少人,许多人是躲在房子前后的水沟里,被烟熏死的,惨啊。我说是在晚上么?他说是的,但就是白天,也没处逃啊。他说小时候,最怕的就是强盗了,狗一叫就提心吊胆,有时候半夜一喊强盗来了,许多人就连外衣也来不及套,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大雪纷飞,一条裤衩就奔出去逃命了,现在好啊,太平盛世,做人笃定。
  
  说起报复,不能不说这村以前赫赫有名的王世根。以前上小学的时候,老师说他是强盗,村里人说他是村自卫队的头。我在一些资料中看到,他曾经参加过共产党的组织,也参加过国民党的组织。我分析,本质上,他是这个村中一员彪骠悍的核心人物。在乱世的时候,讲究拳头大做阿哥,这样的人,在乡里可以横行霸道,但与官家打交通,只能是谁得势就靠向谁。因为他,外地人不敢去欺负岩坑人,但也因为他,整村被烧毁,所谓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。
  
  解放前夕的一天,王世根带着他的队伍在山下我老家吃饭。一个解放军游击队队员在亭下掉队,步行经过我老家村口,被王世根手下的人打死在一块田里。因为做错了这件事,王世根和他的大儿子被枪毙。进村的时候,父亲说的那一排房子的一个主人,也是因此被枪毙。男本家说,全是开花弹打脑袋啊……
  
  王世根的小儿子当年逃走了。男本家说,算起来,现在也应该不在人世了。这个村里,已经没有他们的后人了。
  
  父亲说他见过王世根,人不高。那天在我老家打死游击队员的时候,他也在场。说他们用刀切游击队员的脑袋,切了半天切不下,喊人拿斧头砍……那年父亲也只有十来岁,十来岁的时候,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杀人的场面了。当年的父母们,怎么就让孩子去看那么血腥的场面呢?
  
  石家田村不大,父亲说的那些人,其实都是他母亲、也就是我奶奶的本家。岁月荏苒,数十年过去了,村落渐渐破败,本家渐渐疏远,渐渐的,连村里的故事,也会被人慢慢遗忘。往事永远如风一样吹过,剩下的只有不言的山河。
  
《陪父亲重访他的外婆家》  ▲出来的时候,意外碰到村里一位大姐,嫁到这里的,看她的模样,仿佛看到了她的母亲。
 
《陪父亲重访他的外婆家》  ▲回望,正中最高处的那儿,是父亲的外婆家。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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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云水心说道:

    我老公的外婆家也在[岩坑

    1. 大道如水说道:

      常去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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